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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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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

不用容牧說話, 硯夕也不想留在這裏。

她立刻穿好鞋襪,從羅漢床上下來。就算走路依舊不穩,她也咬牙堅持以正常速度出了屋, 卻是才下了階便尋了旁邊一棵柿子樹暫做休息。

那晚她為了躲避容牧,故意扭傷了腳踝,這簡直是自作聰明。要說容牧依舊以平常心看待此事,硯夕並不會多想,偏是他今日親手給她塗藥, 這如何讓她心安?

回想起鸚鵡學舌的內容,她已經足夠膽顫,眼下又被容牧“如此關懷”, 她應當感激涕零叩頭謝恩才是正經。偏是她越發後悔那晚的愚蠢做法。

硯夕看著手裏的藥瓶, 仿佛握了塊炭,燒的手疼。

然而, 她想清楚了一件事, 容牧這樣做, 那楊瑾所求便不會被允。

可她明白了這點依舊不開心,因為她忽然間想起了張長青給她的小紙包,頓時, 腦中如有滾雷。

緊接著,耳畔有別的聲音傳來:“你發什麽呆?”

彤珠才過來便看見了她,走近在她跟前搖了搖手

硯夕托起藥瓶, 搪塞道:“大王賜藥,我——受寵若驚。”

彤珠當即笑道:“瞧你這點出息, 如你差事做得好, 這點獎賞又算得了什麽。”卻又微微揚起下巴,問, “誒,你是哪裏受傷了麽?”

硯夕這才把前兩日扭傷腳告知她,卻隱去了容牧給她塗藥這事,反而極力表忠心:“我記下了姊姊的話,日後必會謹慎做事,以報大王之恩。”

彤珠點了點頭。

硯夕詢問她可是好利索了,彤珠自是得意萬分,畢竟她也被主上關心賜藥,心情好了,病就去得快了。

硯夕離去,彤珠便進了屋,打眼望去,容牧側立於窗邊,正拿著一根逗鳥棒在鸚鵡跟前輕輕揮動,頂端拴著的小小金鈴在作響,鸚鵡左右挪動,更是張嘴要啄上頭拴著的小鈴鐺,卻無一次成功。

彤珠走上前去,重新給它添了食物和水,又含笑道:“大王好興致。”

容牧有心思回上一句:“既然把它弄到這來,若不逗弄,豈非無趣。”

彤珠賠笑:“是。”

容牧又問:“方才可是看見她了?”

“是。”彤珠趕忙道,“她看上去似是有些魂不守舍,是因大王的賞了她東西。”

容牧回眸看她,彤珠又道:“她說多謝大王的賞賜,還說日後盡心以報大王恩典。”

叮當一響,逗鳥棒上的小金鈴被翠綠鸚鵡趁機咬住,它一揚首,逗鳥棒的繩子便跟著一緊,容牧的手也隨之一緊,他的目光再次聚在鸚鵡身上,手上用力,鸚鵡也用力,死死咬著小金鈴不撒嘴。

容牧軒眉微微揚起,語氣似是在提醒又似是在警醒:“這可不是要報恩的態度。”

彤珠便道:“婢子會好好教她,日後讓她做事更穩重。”

硯夕並非不穩重,她除了害怕之外,還有被逼無奈,以及不可為卻為之的煎熬。

她躺在榻上,目光空洞地盯著屋頂上的梁木,就這麽發呆至天黑。

若是那個小紙包真有派上用場的那日,她和書朝多年的情愫會戛然而止,她和書朝的以後要怎麽辦?

眼下的情形早已不容她想她和書朝的以後,畢竟早在多年之前,她因家中之事便和他便已沒了以後。不過,好在他們依然能在一起,不似如今這窘境的苦澀。

即便再苦再難,硯夕還是會有所奢望。

這或許是她唯一能撐下去的勇氣。

那麽,同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兩人能好好活著,期待還能見上一面便好。

就在她無聲嘆息之際,卻聽到了門外有淒淒之音。她本無心理會,只是那聲音越來越清晰,直至她明確斷定那是一只貓在叫。

硯夕忽然來了興致,卻是慢吞吞出了屋,在墻角和草叢處來來回回尋找聲音,終於在一處低窪的流水窟窿裏看到了一只瑟瑟發抖的貓。

它身上已經臟得不成樣子,橘與黃色的絨毛變成一縷一縷的,粗細不均像是麻繩,眼睛周圍也有黑色的東西,聲音頗為淒慘。

硯夕覺著自己的右腳踝還能撐住,便又慢吞吞往外走,伸出了溫暖的手去掏洞,拎到半空看了半晌才發覺這貓的後腳受了傷,血已經凝結成了深褐色,還沾了土和碎草之類* 的東西,形狀不可描述,總之有些可怖。

硯夕在延福堂的差事並不勞累,才來這裏不久也沒有可以說話的同儕,而她更是不會主動去找別人攀談,是以卸差之後除了在自己的屋子發呆便是早早歇下。現下她倒有了一樁事,給這可憐的小家夥打理幹凈,順便給它清理傷口。

硯夕跟著彤珠做事,又在容牧跟前當差,比在園子裏甚至比在清遠閣的時候月例都高,平日用熱水也便宜。她討了一塊幹凈布並半桶熱水,之後便開始了額外的忙碌,待她給這貓收拾好了,別屋的燈已相繼熄了。

這貓從被發覺時的膽小害怕,到被水浸濕後的緊張咧嘴露牙叫,再到被塗藥時的百般不願意,最後到吃食餵得飽腹滿足,短短一個時辰便生了感恩,偎在硯夕懷裏,不一會還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。

硯夕在相王府一載的時光裏,除去腦海中不停回想著她和書朝的過往可以當做寬慰外,又在這一刻有了觸手可及的情感寄托。

翌日她去上差,精神比之從前都好了許多。細心的彤珠自是察覺到了她的變化,遂道:“看來昨晚睡得不錯。”

硯夕只道:“是腳傷好多了,夜裏睡得踏實。”

彤珠多看她一眼,見其走路比昨日利索,且面色紅潤,倒是認可了她的說法。待她卸差回屋準備補眠的時候聽到硯夕那屋時不時有輕微的“咣當”聲和“咚咚”聲。

彤珠頭一反應是有什麽邪祟闖了進去,嚇得也不敢吱聲,終是聽得一聲貓叫,她天靈蓋似要打開,當即推門出屋,尋著聲音去找,半刻也沒耽擱便一把推開了硯夕的屋門,確定在地上抱著一顆毛球翻滾的活物是貓時,她又“哐”一聲闔死了屋門。

要說這小家夥確實招人喜歡,就連容牧也愛摸上一把這毛茸茸的寵物。從前宣宗皇帝的皇後極愛貓,可惜幼時的容牧湊近貓便不停地咳嗽,而帝後格外寵他,並不是不讓他靠近貓,而是直接下令宮中再不許養貓。

如今他已非孩童,可彤珠並不確定他是否依舊如幼時那般對貓的反應極大,當然她也不會為了一只貓去試探相王是否還有這種弱點。

她也不知硯夕從哪裏撿了這東西,更是擔心硯夕回來發現貓不見了而四處尋找,真把這事抖落出去,她必會跟著挨罵,興許還得受罰,遂沒有直接把貓趕走。說到底,硯夕出了事,她也撈不到什麽好處,是以彤珠按下此此事,只想再見到硯夕的時候讓她主動把貓送走。

硯夕有一萬個不樂意,當即保證:“我只是看它可憐方收留了它,日後只在這屋子裏養著,絕不讓它跑出去惹人煩。”

“並非是我狠心。”彤珠沒和她提及容牧幼時和貓的是非,只道,“是大王不喜貓,相王府也從不養貓,若它被發現,必會被人處死,你也會跟著受罰。”

硯夕不知這貓如何惹到了容牧,竟令他如此厭煩。即便她不解不舍,這貓已被發現了,想隱藏也不可能,不得不和彤珠求情:“好歹是救它一場,容我想想,明日我一定把它送走。”

彤珠看著背身蹲在地上的毛茸茸的活物,深覺可愛的同時又覺客氣,好在硯夕已經答應送走了,便又囑咐她:“那你一定把此事做得隱蔽些,別叫人知道。”

硯夕抱起橘色的貓,心痛無比地點了點頭,不知就要分別的貓卻在她手肘處溫柔地蹭了蹭。

稍後有人過來敲門,硯夕僅僅是懶懶地應了一聲。敲門的人便加大了聲音:“硯夕姊姊,我有事找你。”

王府裏的侍女大多能賣楊瑾一個面子,倒也不枉他從前姊姊長妹妹短地叫個不停。楊瑾已知這次是真的不能留下了,遂想在離開之前和硯夕道個別,卻硬是被他仆從所攔。

楊瑾的心思,他的仆從怎會不知。左右他是和王家娘子定了親,先去益州老老實實成了婚,再回京城任職也是不錯的打算。日後見硯夕也有機會,他便不必和容牧硬碰,真要硬碰,碎的必是楊瑾,惹惱了容牧,不光楊瑾失面子,硯夕怕是也會受牽連。

是以楊瑾聽了勸,便把道別的話請延福堂的侍女代為轉達,還讓那人帶給硯夕一些藥,說是他不在的日子,望她好好保重,萬一有什麽磕碰,這些藥能救急。

這藥是否能救急暫且不論,聽聞楊瑾要走,硯夕竟沒在意他此前要討她做侍妾的心思,反而覺著他能救她眼下的急。

彤珠讓她把事做得隱蔽,硯夕就沒把事情告知這個侍女,遂只管道謝,轉頭就忍著尚有痛感的右腳親自去找楊瑾。

楊瑾頭一遭懂得了進退,離別之際沒去找硯夕親口道別,卻沒料到硯夕會來找他,是以他臉上的笑容甚至比暮春時節的遍地生花都絢爛:“你是來謝我的嗎?”又一擺手道,“都是小事,你我之間無須客氣。”

硯夕直截了當道:“我有求於郎君。”

楊瑾的笑容止住了,隨即道:“你說。”

硯夕就抿了抿唇。

楊瑾看她似是為難,立馬會意,轉而催促屋中仆婢:“你們都出去,”更是叮囑,“把門關好。”

他以為她會說些不舍之語,聽到求他悄悄把貓帶出去的時候有些失意,卻還是答應下來:“小事一樁。”隨即又問,“那我把它帶出去後就把它丟了麽?”

把貓丟了還用得著求他?她自己沒長手麽?

楊瑾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抱歉。

可是硯夕覆又抿緊了唇,請他幫忙收養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。畢竟她知道楊瑾貪玩貧嘴有一套,讓他養貓,她並無信心。既然容牧不喜貓,她讓他養,指不定又會生出什麽是非。左右這貓已經習慣了四處為家,只要它不在相王府,那便還有一日被旁人收養的可能。

就在她要點頭的時候,楊瑾忽然認真地問她:“你舍不得它?”

那是自然。

楊瑾便不再多問,而是信誓旦旦道:“你放心,我會看顧好它。——它在哪,我這便讓人去取,一定藏得嚴實,還要給它養得舒坦。”

他能有此心,硯夕多有感謝,也不耽擱,回屋後立刻把那橘色小貓裝進食盒,遞給了楊瑾的仆從。

彤珠並未把硯夕處理貓的事報給容牧,可容牧看到楊瑾的人拎著食盒來了延福堂。

他本就惱火楊瑾對硯夕的舉動,此刻見到楊瑾的人,只當是楊瑾不肯死心,臨走了還不忘給她送東送西,怕是要給她留個念想之類的物件,約定日後再見罷。

這個時候,食盒裏的貓並不老實,向上一頂,食盒蓋子就是“咚”地一聲響,再用力一頂,食盒蓋子向上擡起,它的頭就露了出來,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朝外看了看,隨之鼻頭一皺。

“哐”地一聲,仆從給它按了回去。

陳子恒驚了一嚇,去看容牧的面色已十分不好。

明明是硯夕所托,容牧卻下意識想到楊瑾的人提著貓來是要相送給硯夕。

好在楊瑾的仆從稱得上機靈,並未道明實情,而是說:“五郎才撿了一只貓,眼下就要離開,不便帶著它,想找人收養,卻尋不得人,這便要將它帶走了。”

陳子恒心下一突。這麽多年來,相王府無人養貓,偶爾有翻墻或鉆洞進來的野貓均被捉住扔去外頭或是直接趕走,是以從未有貓出現在容牧跟前。

而楊瑾來相王府時才十歲,哪裏知道容牧幼時的事?盡管如此,此前楊瑾已經惹得容牧不悅,又在這個節骨眼上整出這麽一樁幺蛾子,實在讓人膽顫。

而容牧此時的面色卻稍有霽和,他問:“果真是無人收養?”

那人立馬稱是。

容牧點了點頭,沒再多問,反而是大步進了屋。

陳子恒難免訝異,原本以為會引來懲處,誰成想結局竟是這般輕松,那他真是越發看不懂容牧了。轉而一想,倒是他糊塗了,畢竟那人的一句“無人收養”不正是說明硯夕對楊瑾的愛答不理?

思及此處,陳子恒立馬松了心,快速進了屋。

鳥架上的鸚鵡近來十分識趣,看到容牧便活蹦亂跳地學舌:“大王萬安,大王萬安。”

陳子恒本來緊跟在容牧身後,卻未料他突然轉向朝窗邊而去,若非陳子恒躲得急,兩人非撞在一起不可。

容牧步子加快,竟是親自動手給鸚鵡餵了食,添了水,還摸了摸它身上翠綠色的毛。

旁人不知,陳子恒卻看得明白,容牧心情不錯。

然而,他的心情只愉悅了一個晚上。翌日楊瑾過來給他道別,臨走之前有不少仆婢送他至相王府的偏門,他看了許久都沒見到硯夕,不得不問陳子恒:“她呢?”

陳子恒裝傻:“啊?五郎問誰?”

楊瑾不想跟他廢話,即便身上不利索也以最快的速度去找硯夕,當著容牧的面,他也沒有耽擱功夫,脫口便道:“姊夫,我想和她說幾句話。”

硯夕手裏端著的茶湯泛起了波紋,內心的波瀾卻比這激烈多了。這傻小子到底要做什麽!

容牧連眼皮都沒擡,手上卻用了力,書頁一角便立刻折了一道痕。他閉了眸,恨道:“在孤這裏,說話還要背著孤,天下恐怕沒有這樣的道理。”

這話一出,楊瑾的面色多少有些羞赧。

硯夕卻怕極了,只怕楊瑾前腳走,後腳就被容牧揪著這事不放,遂道:“郎君有什麽話,直說便是。”

楊瑾記得硯夕說過她不識字,日後給她寫信恐怕不大便宜,可眼下說了關於貓的事,又是失信於她沒有把貓藏得嚴實,一時竟急得滿頭大汗。

“前日是十七,對吧?”這是他思索之後問出的話。

硯夕一楞,隨即點了點頭。

“前日是十七。”楊瑾重覆了一遍後道,“十七,你可要記住了這兩個字。”

起初硯夕並未反應過來他的話中之意,如此點撥才明白了,卻又擔心容牧會追問“十七”是什麽,不由死死扣住了手。

不用她擔心,這兩人在容牧眼皮子底下打啞謎,他內心就如一鍋水煮沸了,咕嘟咕嘟冒著熱烈滾燙的氣泡。待楊瑾終於滾出王府後,他看向硯夕,她竟是一副十分失意的模樣,整個人都沒精打采,而他的面色已黑得如研好的濃墨。

短暫地思索後,容牧推案起身。硯夕霍然看向他,卻是手被他用力一扯,她整個人就被帶了個趔趄。她本就腳傷未愈,整個人就要倒,卻被他順勢抱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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